陈意方才还不觉得多累，此刻竟一下子没了力气，说话都泄气：“阿婆，我是心心。”

“哎哟！”老太太惊呼起来，戴上眼镜看清楚来人后，步伐矫健快速走下台阶，三两步跑过来抱住她，“心肝宝，怎么这么晚回来，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和阿婆说一声，累不累？”

她责备地拍打着外孙女纤薄的脊背，也不知是年纪大的人会逐渐变矮，还是外孙又长高了，她用力地抱住她也不像从前能将她抱进怀里。

老太太身上的味道熟悉，有点儿烧焦的羊毛味道。

陈意闻着想哭，满身疲惫委屈泄了气，哼哼唧唧的掉下眼泪来，低头脑袋填在她的肩上：“不累。”

“怎么了啊，心心，在外面工作太累了是不是？外面冷，进到里面去说。”老太太那叫一个心疼啊，紧紧揽着孙女往屋子里走，黑漆漆的大行李箱被遗落在院子里。

院门半开不关，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关了门，轻松地将箱子提进去。

屋子里亮起濛濛的灯光，或许是雨天打湿了压花玻璃窗，灯光化在水里，沿着墙壁倾斜下来，一场绵绵的秋雨短暂地停了一会儿又下起来。

老太太感慨她运气好，赶上不下雨，又念叨着以为自己在做梦，大晚上的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宝贝孙子。

她矮矮的身影在厨房里忙活，切肉丝、煎鸡蛋、煮面条。

陈意坐在沙发上，脸色有些苍白，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饮进去。

屋子里的陈设还是如此熟悉，粗布沙发、色泽油亮的老式木制家具，落在地上就可见沉重的分量，挂在墙上的一些毛线制品，茶几上盖着的玻璃罩，底下压满泛黄的照片。

陈意年幼的时候在外婆家待了很长一段时间，一直到她初中毕业，父母在国外的生意逐渐稳定下来，便将她接走，一开始是半年回来一次，后来是一年，到现在算算日子，她已经快四年没回来了。

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是这样，只要不见面就会渐行渐远，到最后血缘渐渐变淡，融化成水，率先死去的人变成一个小盒子，留下活着的人无限悔恨。

前段时间她因为长期的工作压力，在应酬场上休克过去，醒来之后看着文字复杂的检测报告单，只觉得头晕目眩。

她躺在病床上，看着父母站在病床前争执的模样，只觉得心累无比，病情报告显示她需要做一个心脏方面的小手术，手术结束后不久，她便递交了辞职报告。

一场生死，陈意突然回想起那个湿漉漉的小镇，在她的印象里总在下雨的地方，偶尔也会有阳光好的时候，阳光穿过田地，溪流，笼罩着大片山树，青溶溶地，像是梦境。

躺在柔软的床铺上，深夜已过半，枕边有些闷潮的气息，窗户开了条缝隙，冷风星星钻进来。

她做了一个被露水打湿的梦，梦里总在淅沥沥地下雨，她看见从前的自己，那个在温暖阳光下奔跑的背影，总是扎着长长的辫子，阿婆的手摸过后颈，带着粗糙温暖的质感，陈意半梦半醒。

她发烧了。

阿婆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，陈意迷迷糊糊地被扶着坐起来，有男人的声音，也是上了年纪了，朦胧的嗓音有些沙哑：“这个难搞咧……”

“要不你去求求山上那位？”

山上那位？

陈意睁开眼睛，抓住阿婆的手嗓音模糊，冒着热气：“阿婆……山上那位是谁。”

“山神咯，娃娃，你这个不是普通的发烧，是冲到了。”男人抽烟的，手靠近她的额头点了点，带来一股浓郁的烟草味道，给陈意恶心地发呕。

“阿婆，你叫辆车送我去医院，那些……那些不可信。”陈意没力气，又闭上了眼睛，阿婆的手腕冷冷的，她攥着不愿意松开。

“啷个哟，灵得很呢，山神会派人来看你的。”男人反驳她的话，陈意坚决不信，他摆了摆手说了句“和你们这些洋气骚屁的人说不清楚。”就走了。

陈意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扣上这样的帽子，心里哭笑不得，她从不信这些固执地要去医院，老太太拗不过她，陪着她到镇上的医院。

打了两瓶吊针也就退烧了，虽然还是有些虚弱，好在是不发烧了。

“阿婆，我都说了吧，那些东西不可信，你看我现在不就好了。”祖孙俩挽着手走进院子里，陈意迈过门槛，有些小得意。

“我倒是相信老张，他一向看得准，而且那个山真是有个神的咧。”老太太摇了摇头，指了指远处那座山，“你都不记得了，那个神医还来给你看过。”

“什么神医啊？”陈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，那是一片绿到滴水的山，像是一大片碧绿的水浪，在万里晴空下散发着绿晕，一座沉稳的山。

“心心小的时候，刚到阿婆这里，又哭又闹，连着发烧，都到市里看了都反反复复烧，我那时就上山求咯，山上有个山神庙，求的人多咧，阿婆杀了一只鸡一只鸭，又买了一个猪头去，那天晚上就有人来敲门了。”

“那人一身黑，高的咧，进门都要低头，又高又大，像座山一样，进来就摸摸你的头，叽里咕噜地念了一串，第二天早上你就好了，还说做梦，梦到了一条大蛇给你打果子吃。”

陈意听得一脸不可置信，她一脸质疑地凑到老太太面前，小声道：“阿婆，这种故事骗不到长大的心心了。”

“嘿，你这孩子。”老太太见孙女不信自己，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，越说越离谱，什么李家那个得癌症也好了，张家那个怀不上也有了，还有从哪里飞过来的求健康，视力都恢复到0.5了。

越说越扯，陈意硬是不信，气得老太太连着锤了她几下。

爱妻